世界候鸟日|秋天往南飞的鸟儿,夏天去干嘛了?
▲ 卷羽鹈鹕。赵锷拍摄
十月金秋天渐凉,又遇候鸟南飞时。
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区是全球九大候鸟迁徙路线之一,我国东部沿海位于该迁飞区的中间位置,为许多候鸟,尤其是鸻鹬类候鸟提供了中途停歇地。每年春秋两季,数以百万计的鸻鹬类在我国沿海的滩涂上中转停歇,它们集群飞翔时形成的“鸟墙”、“鸟浪”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在炎炎夏日里,成群的鸻鹬却难觅踪影,艳阳高照下的滩涂尤为空旷,缺少了鸻鹬们来回觅食的身影,似乎显得光秃秃。鸟儿们都去哪儿了呢?
▲ 中途停歇地集群飞翔的鸻鹬类。慕童拍摄
其实这会儿,大部分的迁徙鸻鹬类都散布在更靠北的俄罗斯极地和亚极地地区,在那里忙着找对象、生孩子,完成繁殖大业呢。听了那么多鸻鹬鸟类迁徙途中的家长里短,你是不是很好奇它们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那么,接下来请跟随鸟类学家的步伐,来到俄罗斯楚科奇,一起探寻鸻鹬类在繁殖地的故事吧。
“苔原之夏”
不同于我国东部大部分地区的炎热或闷热,6月初的俄罗斯远东苔原呈现出一片冰雪正融之景:村里的路上堆着半人高的白雪,村边的河里漂浮着未化的冰块,低矮的植物们还都穿着棕黄色系的外衣。而在这“寒冷的”初夏时节,候鸟里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这片辽阔富饶的土地,为新一年的繁殖季做好“抢地盘”(选巢址)和“抢亲”(选配偶)的准备。
▲ 六月初夏,苔原冰雪尚未融。馄饨拍摄
“鸟巢在哪里”
鸟类学家在繁殖地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寻找鸟巢,以开展繁殖生态监测。
在苔原上找巢是一件依靠人力的体力活。依赖出色的飞行能力,候鸟可以散布到广阔苔原的各个角落,而插翅难飞的两脚兽却只能用脚步丈量辽阔的苔原,一步步走过鸻鹬类潜在的繁殖生境,寻找它们的踪迹。
在苔原上找巢也是一件技术活。鸟类学家要随时保持机警,不仅要“眼观六路”——观察是否有鸟被惊飞,还要“耳听八方”——倾听附近是否有鸟叫声,如鸣唱声(Song)、报警声(Alarm call)、联络声(Contact call)等。
▲ 在茫茫苔原上搜寻鸟巢。馄饨拍摄
结合体力与技术,鸟类学家首先需要根据成鸟的行为来确定鸟巢的大致范围。随后,他们会找个隐蔽的位置将自己藏起来,趴在地上悄悄地观察成鸟。如果顺利的话,经过大约十几分钟,此前因觉察到危险而离开鸟巢的鸻鹬父母在确认周围环境较为安全后,会选择一条迂回的路线返回自己的鸟巢孵蛋。这时,鸟类学家便能锁定鸟巢的确切位置,前去搜寻和标记鸟巢了。
找到鸟巢后,鸟类学家会做好GPS定位记录和周围标记。由于GPS精度有限,外加苔原上很多地方都长得很像,迷你的鸟巢又藏得好,如果不作标记,下一回妥妥地又找不到了。然而,巢周围的标记也不能太明显,尤其不能放闪闪发光的金属物品,这样的标记虽然容易让两脚兽找到,但也更容易被聪明的赤狐(Vulpes vulpes)、渡鸦(Corvus corax)、棕熊(Ursus arctos)等捕食者发现。
▲用白色纸巾做标记易招引天敌,因此要尽量选择不显眼但能被鸟类学家找到的物品。馄饨拍摄
此外,要尽量减少在巢周围的走动。人类在巢附近留下的痕迹或气味也可能招致天敌到来,从而增加鸟巢被捕食的概率。因此,在做好GPS定位记录和周围标记,进行相关的数据收集和测量后,就应尽快离开。
最后,每当繁殖季结束、雏鸟出巢后,鸟类学家还会专门回访每一个记录在案的鸟巢,对它们的结构、生境进行系统描述,以便得到更为科学、可靠的鸟巢档案。
“鸟巢大盘点”
接下来,我们一起来看看在楚科奇能找到哪些可爱的鸻鹬鸟巢吧!
01
剑鸻(Charadrius hiaticula)
剑鸻喜欢靠近水边的地方,例如湖边或溪流边。巢址周围多是细小的碎石,植被相对稀疏。
▲ 剑鸻巢的巢材以小碎石为主,别看这照片上的蛋很显眼,实际上非常隐蔽。馄饨拍摄
剑鸻父母擅长使用障眼法,当人类或天敌靠近时,它们会早早地离开巢,不厌其烦在附近一边报警,一边走走停停,让移动中的自己成为容易被发现的目标。如果你的视线跟着它走,势必离真正的巢址越来越远了。
剑鸻父母是苔原鸻鹬里的战斗机。当人类离巢太近时,勇敢而无畏的它们会假装折翅(剑鸻:“我(假装)受伤了!来抓我啊!来吃我啊!(不要靠近我的宝宝!)”)来吸引你的注意,当鸟类学家(或捕食者)被它骗上钩想去抓它时,它又会及时飞走保证自己的鸟生安全。
剑鸻父母还是集体精神的绝佳代表。如果有足够面积的合适生境,苔原上的它们会组成一个松散的繁殖群体。如果鸟类学家在这片区域找巢,身边会出现热闹非凡的场面:一旦有一只剑鸻开始报警,不久之后便会聚集十多只剑鸻同时在附近走走停停,一起报警(被我们戏称为“开大会”)。这样的热闹场面会一直持续到所有的剑鸻成鸟都确认周围安全后才会停下来,这就意味着鸟类学家不仅要藏得好,还要长时间一动不动地装木头人。剑鸻的这种“凑热闹”行为,为确定每个鸟巢的具体位置及其对应的亲鸟身份着实添了不少麻烦。
02
红腹滨鹬(Calidris canutus)
▲ 心理素质超强的红腹滨鹬。馄饨拍摄
红腹滨鹬的巢多在一望无际、平坦偏干燥的苔原地毯上,周围多是低矮的苔原植物。
它们对抗天敌的策略与剑鸻、红颈滨鹬都不同。天敌慢慢靠近时,它们会任由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而身体岿然不动,只有脑袋转来转去,观察周围敌情。一旦天敌接近到能抓(摸)到它的极限距离时,它才突然惊飞逃离现场,留下孤零零的蛋赤裸裸地展现在敌人面前。
这样的策略看似对鸟蛋很不利,但其实在广袤的苔原,一动不动的策略却能极大地降低被发现的概率。因为……它们坐在巢上太隐蔽了!放眼望去,亲鸟的羽色和周围融为一体,只要保持不动就很难直接发现它。所以,正是它们对自己的伪装有充足的信心,才使它们采取了这样的生存策略。
▲ 红腹滨鹬的繁殖生境:周围植被低矮、偏干燥的苔原。你能找到图中的伪装大师红腹滨鹬亲鸟吗?馄饨拍摄
除此之外,红颈瓣蹼鹬(Phalaropus lobatus)、青脚滨鹬(Calidris temminckii)、黑腹滨鹬(Calidris alpina)、金斑鸻(Pluvialis fulva)、蒙古沙鸻(Charadrius mongolus)等鸻鹬类也会在这片区域繁衍后代。
“谁动了我的蛋”
找到鸟巢之后,在鸟巢附近放置红外相机也是繁殖地研究的重要部分。这些相机能够帮助鸟类学家收集鸟巢捕食方面的科研数据,从而了解鸟巢捕食率、生存率等基础信息。
然而,红外相机的装置在苔原并不友好。一是因为苔原上多为平坦矮小的植被,没有很好的掩体用于藏匿相机;二是由于苔原上的捕食者都有着超高“智商”,任何“异物”和“异味”都能引起它们的好奇心,相机一旦被发现,则会招致捕食者的到来。因此,在这里安装红外相机需要权衡利弊并且进行适当的掩饰及伪装。
▲ 伪装后的红外相机。馄饨拍摄
首先,相机放置距离要合适。放太近了容易被捕食者发现鸟巢位置,太远了会看不清鸟巢内的情况,监测效果会大打折扣。其次,相机及周围遮挡物不能有异味。赤狐和棕熊都是鼻子灵光的重磅捕食者,人类闻不到的鱼、肉、油等味道,它们都能闻到。因此,在野外午餐过后需要认真洗手,以防在相机表面留下“香味”。第三,相机伪装要做好。尽量在附近“挖取”一些植被覆盖在相机上面及背后,让它看上去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然而,“挖取”植被的时候也不能留下太多被挖过的痕迹,因为赤狐、渡鸦也能发现地上的明显改动而过来瞧瞧。最后,安装完后尽量恢复周围的植被,“抹去”留下的脚印。因此,在安放红外相机时尽量减少在巢周围的走动也是非常重要的。
▲ 一个被好奇捕食者拜访过的红外相机,可见相机明显倾斜,表面的遮挡物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这个相机监测的巢也不幸被捕食了。馄饨拍摄
“偷蛋之徒大曝光”
那么,红外相机在繁殖季记录了哪些“可爱”又“可恨”的捕食者呢?
渡鸦是苔原上臭名昭著的头号“坏蛋”,不仅爱吃鸟蛋,还拥有鸦科的高智商。它们擅于发现红外相机,甚至会跟在人类屁股后头找巢。所以,放置红外相机时常常要观察附近是否有渡鸦活动。
▲瞧瞧这贪婪的模样,嘴都要合不上了。图中的一只渡鸦(左)正在吃欧绒鸭的蛋,另一只渡鸦(右)在监测的青脚滨鹬巢附近搜寻目标。Meyno红外相机拍摄
北极黄鼠对鸟蛋的威胁体现在其庞大的数量上。它们在楚科奇遍地都是,属于杂食性动物,平时主要以植物为食,并不会像渡鸦那样主动去寻找鸟蛋,但它们有着遇到啥都要咬一口试试的“坏习惯”。因此,不幸被出洞觅食的北极黄鼠遇到了的鸟蛋,通常都会被咬烂…所以,虽然长相呆萌,但数量众多又好奇的北极黄鼠们也对鸟巢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苔原上数量众多、长相呆萌的北极黄鼠,凭着它们的好奇心,害死了不少鸟蛋和雏鸟。馄饨拍摄
此外,棕熊常常拜访银鸥集中筑巢的区域,直接开启鸟蛋扫荡模式;神出鬼没的赤狐是找巢高手,最怕的就是被它发现鸟类学家安置的红外相机了;各种银鸥比前两者弱一些,但它们贪吃的爱好也让它们在偷吃的路上越走越远。
▲ 棕熊与监测的剑鸻巢擦肩而过,这个巢能存活下来真是运气好啊。Meyno红外相机拍摄
“寻宝大作战”
六月时光飞逝,七月如约而至。
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幸存的鸟蛋扛住了风吹雨淋,躲过了残酷的天敌,终于等到了破壳而出的一刻。雏鸟出壳,鸟类学家该抓鸟宝宝进行环志工作了。那么,有哪些找宝宝的方法呢?
最直接的当然是去已知的巢附近。鸻鹬类宝宝是早成鸟,破壳后一天内就能跟在爸妈身后走动觅食了。因此,除非雏鸟宝宝们刚刚出壳尚未离巢,否则去已知鸟巢附近寻找雏鸟也是需要靠运气和技巧的。
▲出壳3/4的金斑鸻宝宝。老大的绒毛还没干透,能看到背上的裸区,老三的身子还在蛋壳里,绒毛还是湿漉漉的。馄饨拍摄
一般情况下,刚出壳不久的宝宝们跑不远,鸟类学家在附近走动时,亲鸟会连续发出急促的报警声,让它们趴下原地不动。为了躲避天敌,鸻鹬宝宝身穿伪装绝佳的绒毛,只要它们不动就很难被发现。所以,鸟类学家在亲鸟附近找雏鸟时,每次下脚前都要确认脚下是否有躲着的宝宝,否则万一踩到了就是灾难……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宝宝都能保持长时间不动,一窝兄弟姐妹里经常会有一只待不住突然跑起来的宝宝。那它也将光荣地成为第一个被鸟类学家抓住的娃了。
▲ 听到亲鸟报警声后乖乖趴着不动的红颈滨鹬宝宝。虽然凑近看并不觉得伪装得很好,但由于它们太小了,两脚兽搜寻时着实要费一番功夫。馄饨拍摄
另一种找宝宝的方法就是途中遇彩蛋!虽然整个六月大家都在辛苦地找巢,但肯定无法找到所有的巢。进入七月,宝宝们陆续孵化出来,开着越野摩托驰骋在路上的鸟类学家,随时可能看到路两旁的苔原上一路小跑想要远离车子的小雏鸟。
等等,这会儿它们怎么不乖乖趴下了?据说亲鸟普遍对车的反应不激烈,它们可能不把车视为天敌,所以不会报警而只是想要远离。于是,到了找宝宝的季节,坐在车上的人要紧盯路两旁,用火眼金睛寻找移动的雏鸟宝宝们。一旦发现目标,鸟类学家会先停下车坐在车上看清宝宝的总数,因为如果只抓住部分宝宝,亲鸟有可能带着剩下的宝宝离开,丢下被鸟类学家抓住的宝宝。看清数量和位置后,鸟类学家下了车要尽快抓住它们,否则那些在下车的瞬间趴下的宝宝又会变得非常难找了。
雏鸟的体温调节能力还比较差,因此鸟类学家抓到宝宝后会将它们放在帽子里,用头顶的温度为其保温。随后,鸟类学家为雏鸟进行环志、称重、以及其他测量工作,记录下雏鸟的身体信息。
▲ 帽子里的一窝剑鸻宝宝,布料上的白色斑块是宝宝们的“礼物”——鸟屎。馄饨拍摄
“候鸟南飞”
经过辛苦的找巢、监测和环志工作,鸟类学家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看到鸟蛋成功孵化,鸟宝宝们健康成长、自由自在地奔跑和飞翔在这片土地上了。虽然难免会有被捕食的蛋或雏鸟,但存活下来的小可爱们让空旷的苔原变得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秋风拂苔原,雏鸟翼渐丰,鸻鹬类的亲鸟们陆续踏上了南迁的旅途,而刚刚认识这个世界的幼鸟们也将迎来鸟生第一次远距离飞行。
候鸟之途,道阻且长。希望我们能够为这些可爱的“国际旅行家”们留下更多高质量的繁殖地、中途停歇地和越冬地,让它们的美丽和神奇被更多的人认识和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