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声,难以见本尊,林沙锥野外调查的「艰难困苦」
在藏族老乡的传说中,一种神秘的鸟类一到晚上,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两只脚向上蹬,还发出奇怪的叫声:
“今、今、今天要不是我,
天、天、天就要塌下来了!”
这就是林沙锥了,它是中国西南山地高山草甸生态系统的代表性物种,也是全球性易危物种。它的生活史、种群数量、分布现状、受胁因素等方面的信息极其匮乏。
要保护这种极度神秘的鸟类,及其栖息的高山草甸生态系统,唯有收集扎实翔实的基础数据,才能开启保护的第一步。
林沙锥项目拟通过野外调查和社区访谈了解林沙锥的繁殖行为和繁殖栖息地特征,掌握其迁徙规律以及非繁殖期栖息地偏好,查明该物种在岷山地区的种群数量、分布现状和受胁因素,并开展保护行动。
李斌,成都观鸟会副理事长,林沙锥项目组成员,主要负责野外调查中影像资料的收集整理以及后期宣传。
01
初遇
2010年6月,我与朋友三人,相约牙羌(四川雪宝顶保护区地名)找鸡,主要目标是绿尾虹稚。
当年上山第一晚,就有奇怪的鸟鸣不止,问当地护林员是啥鸟啊?
答曰:泥钻子。这个鸟喜欢在泥地上用嘴钻地找吃的。
我根本不能把土名跟学名挂钩,一脸疑惑,但是明白了一点:肯定是一种自己不曾见过的新鸟种。有点意思。
▲ 那时的我,身材还没有发福,还能抗着大炮脚架爬上高山。
某天大雾,其他人爬山去了,我一个人在窝棚周边瞎转悠,顿时惊起一只飞鸟。
通过望远镜看,我发现它长长的嘴型特别明显,啊?是个沙锥,原来是这样,泥钻子。
是啥沙锥呢?孤沙锥吗?生境不像啊?
我往鸟儿的落点找过去,转转转,也没有找到。忽然它又从我身边飞起,钻入薄雾,消失不见了。
▲ 它从雾中来,又往雾中去,留下一个谜团。它到底是啥?
回到成都,我赶紧咨询了很多鸟人,根据其生境、鸣叫声音得到一个推测的答案,应该是它——林沙锥,一种极其稀少神秘的鸟儿,生活在高海拔的鸻鹬类,没有什么靠谱的记录及资料。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全世界甚至都没有一篇靠谱的科学论文,国内似乎也没有标本,不知道其越冬地,只知道两个地方有其身影,目击者寥寥无几。
很多观鸟者想看到它,得四点出发,去巴郎山碰运气,而最近几年,中国观鸟记录中心就没有它的观察记录!
一笔都没有!
▲ 中国鸟类志关于林沙锥的部分描述。
它就是这么神秘。我就这么和它擦肩而过,留下唏嘘不已的遗憾。
再后来,我确实没有勇气爬上高山,再次去与它相遇。直到十年后的某日,与阙博士闲聊...
阙品甲,理学博士,现任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动物保护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林沙锥项目负责人。
博士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动物学专业,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研究员。主要以鸟类为研究对象,开展保护生物学和行为生态学方面的研究工作。
02
# 挖坑 #
我:“要不你去研究一下林沙锥嘛,这么好的鸟,没人去找找,太可惜了。”
阙:“那么恼火,好难弄哦。”
我:“没事吧,我都爬得上去,你还不闲庭信步就上去啦?我是你的地板,你是我的天花板,放心啦,随便上。”
阙:“再说吧。”
看来,坑,就是那次对话挖下了。
(最终,阙博士没有经受住我的呼(hu)唤(you),成为了林沙锥项目的负责人。)
03
# 坑的后续 #
阙:“你给我挖了个大坑…”
我:“啥坑啊?”
阙:“本来就不想那么累,所以不搞鸡了,才去搞的环颈鸻。现在被你忽悠,兜兜转转又回到高原搞这个鸟,比搞鸡还恼火。”
我惴惴不安,喏喏不言:“这个…不算坑吧?”心里赶紧继续组织忽悠的语言。
“你看你看,虽然你颜值很高,但是我看你从来没有打算靠颜值吃饭啊。你不拿你的才华来做点事情,太浪费了吧。”
“十年前我跟你一样,满怀激情上来了,十年后你跟我一样,也激情澎湃满满情怀的上来了,不都是青春的闪耀时刻吗?”
阙博士冷而酷的面容上依然没有一丝丝表情,还得继续忽悠。
我:“你以前做环颈鸻,是零海拔的鸻鹬类,现在来搞这个鸟,是全世界最高海拔的鸻鹬类了吧,换个口味,不是更能发挥你的才华吗?换其它人,未必能搞成啊!”
阙:“又不是只有这个高,还有鹮嘴鹬和小嘴鸻,海拔也高啊。”阙博士以其深厚的鸟类学底蕴,瞬间击破了我的忽悠言辞。
▲ 林沙锥的调查营地。
我:“那更好啦,把这个研究弄好了,再去把那两个弄了,不就完美了吗?”
阙博士又Diss了我一眼,好像这样没法再尬聊下去了。
(但显然,阙博士上了我的船,就再也下不去了。于是,便有了下半部分,我与阙博士在野外找林沙锥的「艰难困苦」……)
04
# 深入野外 #
何为「艰难困苦」?
食物短缺,最多能吃点腊肉。在山上,最思念的食物居然是山姆会员店的烤鸡;在成都已经穿短袖的时节,山上还得穿厚厚的羽绒服,即便穿上羽绒服,还是挡不住雾气带来的湿冷,必须烤火;薄薄的帐篷,潮湿的地垫,睡得腰疼。是为「艰」也。
顶着风雨,顺着崎岖山路爬到山上,再在没有路的山崖上去听鸟鸣;深一脚浅一脚跳着悬崖秧歌去接近鸟儿,在密集的灌丛中把鸟儿找出来,蹲几个小时一直看着它,没有吃的,不管不顾风雨。是为「难」。
大雨出不去帐篷,很恼火;大雾看不见,很恼火;但是,更恼火的是大雨加大雾,既出不去还看不见,又没有信号,只能困在棚子里烤烤火。是为「困」。
晚上出门,还得上山找鸟,观察鸟儿的夜间炫耀行为;衣服湿透,鞋子湿透,滑倒摔跤,都是常事。是为「苦」。
(在艰难困苦中,阙品甲博士领衔的调查队正逐步揭开这神秘鸟儿的面纱...)
▲ 看看谁能找到俺!
05
# 论“肉” #
山居的食物,以提供能量为目的,食不厌精是谈不上的。因为运输保存的关系,基本上只能考虑耐存储的原料,于是腊肉就基本上成为唯一的肉食来源。
▲ 做饭大姐正在火燎腊肉,这样去油后的腊肉更香而不腻
口水滴下了吗?接住!
为了改善伙食,我们上山的时候,买了四斤鲜肉,准备带上去。也不敢多买,只能考虑两天的量,太多了吃不完也得坏。
住山下的时候,为了防止坏掉,托客栈老板冻在冰箱里,准备第二天早上出发时带上去。结果,果然后来没人记得这个事情。于是就只有在山上吃着腊肉,怀念鲜肉。
阙:“看嘛,我买好的肉也没有带上来…”
我:“欸欸,是啊。要不我学学介子推,割点肉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阙:“你的肉太肥了吧?大家不爱吃肥肉。”
我:“……”
讪讪然,这是个啥时代啊!物质太丰富了,不就人长得胖点嘛,想做介子推都被人嫌弃啊…
06
# 论”现代化“ #
我们的营地「房地产」还是很…那个现代化装修的。
有最资格的地暖。
▲ 没错,就是我!
在成都已经短袖的时节,山上仍然离不开火,不烤火是过不了日子的。
向导老杜说:父亲、母亲,当不得火亲…每天每刻,都得关注地上的炭火不能熄灭,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叮嘱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封火,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有火烤。一团温暖的炭火入怀,方可驱赶晨雾中的寒气。
山上遍布页岩,小心的敲出一大块平板出来,架一个木头架子,就是一个餐桌加日常工作台。
现代家具最火的“岩板”餐桌,也就这样啦。
▲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家具市场的“镇店之宝”!
用杜鹃花枝丫截出来的凳子腿,加上木条的凳子,纯原木家具啊!
▲ 必须认可的一股艺术气息...
城里人用火星人集成灶,山里人用的是土星人集成灶,带自排烟系统。
▲ 放心,结实得很!
水是自来水,秒杀瓶装天然矿泉水,纯净无污染。
▲ 冰凉澄净,与山间的鸟兽虫鱼共用一坑水,人之荣幸呀。
营地(房地产)是七室(帐篷)两厅一卫户型,面积不算大,但是附送的入户花园及后花园极大,不少于一千亩,无敌360℃云雾雪山景观。
▲ 360°随心看,慕了慕了...
介于道路结构问题,没法提供停车位,但是…但是…可以提供数十个驻马位,足以弥补没有停车位的遗憾。
还附送吐纳道场,供喜欢修仙人士免费使用。
▲ 完美隐身之地,真是修仙之上选!
唉…写到这里,长叹一声:破碎虚空,只待明日日出之时!!!
07
# 论”炫飞“#
傍晚的营地,好不容易晴了一会儿,站在营地外面,天空中高高掠过鸟儿的炫飞。
除鸣叫外,请注意还有呼呼的类似喷气机飞过的声音,这个声音是雄鸟在空中故意张开尾羽,与空气摩擦发出来的炫耀声音,借此吸引雌鸟的青睐。
林沙锥的叫声00:0000:23
▲ 别怀疑,那个像喷气机的声音就是林沙锥的(戴上耳机食用更佳...)。音频来源:www.xeno-canto.org/131857
阙博士幽幽地问我:“能拍下来它的轨迹吗?”
我望望天,鸟儿飞得极高,在昏暗的傍晚夜空,根本就看不见它在哪里啊?怎么拍?“我拍不了啊!没办法。”
阙博士鄙视了我一眼,心里嘀咕:“要你何用?”
“它们干嘛晨昏炫飞呢?为什么不白天飞呢?”我好奇的问道,“给谁看啊?”
阙博士又Diss我:“雌鸟的眼睛可比你好得多,都蹲在草丛里在看着呢!”
我无语的望了望周围,钻进帐篷睡觉了。
空中的炫飞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只好掏出耳塞堵住耳朵,瞬间世界安静了…真是住在鸟儿炫耀场的必备神器啊…
▲ 林沙锥。
目前通过近2月的野外调查,项目组已经对项目区域内林沙锥的种群数量和分布范围有了初步掌握;
并对6只林沙锥成鸟完成环志工作,对其在繁殖期的活动规律有了一定的了解;
获得了林沙锥觅食、休整、鸣叫、炫耀、孵卵等行为的数据及影像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