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濒危水鸟,有人去偷蛋,有人放弃年薪百万
秋季是爱鸟人士等候勺嘴鹬的最好时机,每年,它们都会准时出现在东海沿岸,为越冬迁徙做准备。
勺嘴鹬是一种“自带饭勺”的小鸟:觅食的时候,勺嘴鹬就用它的“饭勺”在浅水处左右咂嘴扫动,过滤出它可以食用的海生小动物。在松软的泥地里,这把“饭勺”也可以翻动泥土,找到昆虫幼虫等食物。
勺嘴鹬在儋州湾滩涂,杨川拍摄
这也是一种极危动物,现在全球仅剩不足500只。这样憨态可掬的小鸟,又是怎么被逼上“绝路”的?
为了保护鸟,
科学家们开始“偷蛋”
勺嘴鹬在春、秋两个迁徙季节,勺嘴鹬都会在东海完成换羽、休息、觅食,补充能量准备越洋过冬。它的迁徙路线十分固定,每年都会从俄罗斯东北部楚科奇半岛冻土层地带上的繁殖地出发,抵达中国南部和东南亚的湿地越冬。
如东滩涂上的鸻鹬们,胡若成拍摄
但在勺嘴鹬的迁徙路线上,它们的越冬休息地上正在被不断破坏:亚洲最大的海上风电场耸立在滩涂地上,金属加工厂、化学品工厂等废水废气正在污染海滩环境,各种工程船只想要将滩涂和浅海填成坚实的陆地。根据科学家推测,如果继续放任发展,2070年,勺嘴鹬将损失至少57%的栖息地。
越来越少的栖息地几乎把勺嘴鹬逼上了绝境,为了保护勺嘴鹬,经过科学评估后,从2011年开始科学家们开始了“方舟计划”和“偷蛋计划”。
俄罗斯远东是勺嘴鹬主要的繁殖地,在2011年到2012年间,科学家们在那里搜寻勺嘴鹬的蛋,并将它们带到英国一个保护区的人工环境下进行孵化,这些勺嘴鹬会继续在保护区内生活,而它们生育的下一代,会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送回野外的繁殖地继续繁衍生活,这就是勺嘴鹬的“方舟计划”。
2012年在英国保护区成功孵化的勺嘴鹬雏鸟 ,图源:thefeaturedcreature.com
“偷蛋计划”听起来似乎更加离谱,它一共有四个步骤:“偷走”勺嘴鹬的蛋,带回恒温箱中孵化,在繁殖地搭建的鸟舍中养大雏鸟,雏鸟可以飞行之后放归。而在被偷走蛋以后,野外的勺嘴鹬还会继续产卵,不会影响正常繁殖。
勺嘴鹬27是“偷蛋计划”中诞生的宝宝,Pavel Tomkovich拍摄
在“方舟计划”和“偷蛋计划”实施之后,研究人员也进行了后续的追踪,他们发现,人工环境下孵化和饲养的勺嘴鹬雏鸟,存活率显著提升。同时,研究者和观鸟爱好者也在迁徙路线沿途发现“偷鸟计划”中勺嘴鹬的后代,这也证明了这项保护计划的成果。
但勺嘴鹬种群数量的增长,并不仅仅是靠爱鸟人士的保护就能实现的,如果栖息地生态环境无法得到恢复,它们依然面临着灭绝的威胁。
觅食中的勺嘴鹬,图源:Kajornyot Wildlife Photography
与勺嘴鹬相同,遗鸥的生存环境也在不断地遭受威胁。
遗鸥在一百多年前被发现之后,直到1971年才被正式确定为独立物种。它的个头比鸽子大一点,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打扮”,冬天一身雪白,夏天则会戴起“黑头巾”。
遗鸥,王建民拍摄
鸟类学家一直试图寻找遗鸥的繁殖地,1990年,他们终于在桃力庙-阿拉善湾海子发现遗鸥繁殖群。经过多年保护,1998年遗鸥的数量达到巅峰,有3600多巢,比最初发现时增加了将近4倍,在2002年,桃力庙-阿拉善湾海子又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
但好景不长,因为降水减少,加上上游拦水工程的影响,桃力庙-阿拉善湾海子的水域面积开始逐年下降,2008年甚至一度干涸,而在保护区内,旅游业也一度严重影响了遗鸥的生存活动,这里再也不是遗鸥的天堂,2016年遗鸥保护区内再也不见遗鸥。
而河北省康保县又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遗鸥,王建民拍摄
2014年,首都师范大学北京湿地研究中心专家洪剑明教授及其团队发现有大量遗鸥栖息在康巴诺尔湖国家湿地公园。在那里,遗鸥繁殖的湖心岛也曾经遭受过污染的威胁,发现问题之后,洪剑明建议当地业局垫高和修复湖心岛。
垫高后的湖心岛也呈现出最佳生境,2016年,一共有3100巢遗鸥在康巴诺尔湖国家湿地公园繁殖,成为当年全球最大的遗鸥繁殖地。
康巴诺尔湖国家湿地公园的遗鸥,图源:洪剑明教授团队
不仅是专业人士,当地的居民也是遗鸥保护的主力军,每当他们发现伤病的遗鸥,都会送到康保的遗鸥保护协会里进行救治。
尽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鸟类监测保护的行列,但仍然有许多野生鸟类的生活受到威胁,白头硬尾鸟就是其中之一。
消失的唐老鸭
白头硬尾鸭主要栖息在新疆乌鲁木齐的白鸟湖,白鸟湖也是因为它而得名的。白头硬尾鸭是矮胖型褐色鸭,在繁殖期,雄鸭的嘴巴会变成天蓝色,据说它还是唐老鸭的原型。
白头硬尾鸭
曾经白头硬尾鸭在国内还是迷鸟一样的存在,人们只观测到零星几只飞鸟,一直到2007年,新疆观鸟会张耀东教授发现了白头硬尾鸭种群,当时的种群数量是45只,但2018年年初,只剩下4只白头硬尾鸭生活在白鸟湖中,盗猎者和环境污染是造成种群锐减的两大威胁。
2016年,白鸟湖民间志愿巡护队从盗猎者手里抢救下了8枚白头硬尾鸭蛋,当时的巡护队队长岩蜥为这些小生命购置了孵化箱,采取人工孵化的办法,最终孵化出了3只小鸭。第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鸭个头最小,岩蜥形容“就像丑小鸭一样”,他为小鸭子取名叫“希望”。
破壳而出的“希望”
白头硬尾鸭是群居型水鸟,在4天人工喂养后,岩蜥带着小鸭子们回到了白鸟湖边,让它们寻找自己的家族。
志愿者放生小鸭
放生后第2天,有2只小鸭顺利融入鸭群,有1只小鸭却不见了踪影,岩蜥和巡护队员沿着白鸟湖巡查,希望能找到小鸭,却在一处排污口发现了掉队小鸭的尸体。经过清洁,巡护队员认出了这只小鸭就是“希望”,解剖后发现,希望的肠道里沾满了油污。最后,岩蜥把“希望”做成了标本。
“希望”也是中国第一个白头硬尾鸭雏鸟标本
“希望”不是岩蜥做过的唯一一件白头硬尾鸭标本。
2017年5月7日,白鸟湖边刚刚举办完一场白头硬尾鸭保护的科普活动,岩蜥和他的团队在白鸟湖边例行巡逻,结果在岸边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只死去的白头硬尾鸭。
在检查后发现,这只白头硬尾鸭头部被一颗钢珠击中,是明显的打鸟行为,可以判定为蓄意捕杀。巡护队员们将这只死去的白头硬尾鸭取名为“小七”,以此纪念它死去的日子。为了更好地保存它,岩蜥现场解剖了“小七”,回家后将它制成了标本。
流浪狗和冬游人群也是影响白头硬尾鸭生活的因素,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些小动物,白鸟湖边围上了护栏,也贴上了许多宣传标,也不断有志愿者加入白鸟湖的巡护队中。曾经有一名在湖中游泳的小伙子被劝阻之后,也加入了志愿者团队一起保护白头硬尾鸭。
在白头硬尾鸭之外,岩蜥和他的巡护队也在关注着当地的野生动物们,每当他们发现动物的死亡,岩蜥都会将它们的尸体制成标本保留下来,便于大众更好地保护和研究,“这就是所谓的赋予生命价值吧。”
“它们是我的神话”
和岩蜥一样,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鸟类保护的行列。
陈正平从小在海南儋州湾长大,他曾经是个商人,做着海鲜生意,最鼎盛的时候,一年的收入超过百万。
儋州湾滩涂上鸟类成群
儋州湾的大片滩涂是水鸟的天堂,也是候鸟迁徙的主要栖息地之一。但随着水产养殖产业的兴起,为了建造更多的养殖塘,红树林被不断砍伐,陈正平野见证了儋州湾的环境的变化,“儋州湾的鱼少了,滩涂上再捡不到一桶桶的鱼虾。连原先飞来飞去的鸟,也几乎消失了。”
陈正平希望自己能出点力,恢复儋州湾的生态,2010年他应聘成为红树林自然保护区专职护林员,2019年他又加入SEE任鸟飞在儋州湾开展的公益项目,开始关注鸟类保护。
为了监测鸟类,陈正平会带上望远镜、相机等设备,靠着水和干粮在滩涂边守上一整天。他是第一个在海南拍下白肩雕的人,也曾经在这里看到过勺嘴鹬。2021年,陈正平还在儋州湾监测到23只濒危水鸟黑脸琵鹭,这种鸟类目前全球仅存5000只左右,而在儋州湾观察到的黑脸琵鹭却在逐年增加。
陈正平拍摄的鸟类,上:勺嘴鹬,下:黑脸琵鹭
在拍摄之外,陈正平也会用手机app为发现的鸟类做记录,在app上儋州湾的地图上被打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点,上面标注了他观测到的鸟类和数量。今年是儋州湾候鸟数量最多的一年,“今年的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比我小时候都多。”
小型鴴鹬类鸟
观测到珍稀鸟类是所有爱鸟人士的梦想。厦门雎鸟生态的成员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梦幻时刻”。
2019年一次乘船出海调查中,成员们在一群大凤头燕鸥中发现了中华凤头燕鸥。中华凤头燕鸥是一种“神话之鸟”,它是一种极危物种,现在仅存百余只,自从1863年被正式命名以来,人们对中华凤头燕鸥的观察记录屈指可数,变幻莫测的行踪令其更显神秘。
对于这次经历,厦门雎鸟生态的成员YY感叹:“它们是我的神话。”
中华凤头燕鸥,图源:厦门雎鸟生态
观鸟正在成为一种大众爱好,也是大众参与鸟类保护的一种途径之一。波斯顿蕨是厦门雎鸠生态的一位调查志愿者,她常常会带着儿子一起去滩涂边观鸟,观鸟给了这位年轻母亲许多的生活体悟,她也开始反思,人类需要那么多的物质来填充欲望吗:
“水鸟们也很迁就,沿海土地正在不断被开发利用,周围尘土飞扬、机器轰鸣是常态,有时候会有十几台挖掘机在旁边工作。遇到盐田施工,它们就密密麻麻挤在田埂上。遇到滩涂消失,就在填海之后的沉降区勉强栖居。
水鸟的数量正在锐减,到处都有填海工程。毫无疑问,人类渴望更多的生活空间和更高的生活标准,但孔子早就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是可以过得快乐的。那么,我们是否也该反思一下,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是不是需要稍加克制?”
图源:波斯顿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了观鸟的队伍,有些人是因为热爱,有些人是因为好奇,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大家都在为鸟类的保护贡献一份力量。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
勺嘴鹬全球不足500只,中华凤头燕鸥的成年也仅剩不到150只,但它们仍然可以与我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大地上。